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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文君丨网络热词的意义协调管理机制分析

作者 | 闫文君

摘 要

基于意义协调管理理论,本文归纳出网络热词的传播机制。网络热词既有对文化的纵向传承性,又可横向突破社会圈层,对应意义协调管理过程中连贯与协调两个阶段性特点;参照意义协调管理的神秘性特点,探讨网络热词的形式陌生感和意义变迁如何引发受众的心理迷思;借鉴“人的位置”和“语境重建”概念,分析出网民对网络热词传播的广泛参与可带来网络圈层突破,继而营造虚拟公共空间,给受众带来共同体想象。


关键词

网络热词;传播机制;文化传承;“破圈”;公共空间




近年来,网络热词蓬勃兴起,描绘出当代网络化生存的图景,表达出网络化生存的情绪。大众眼中的网络热词多在某一契机下出现,但事实上,由圈内到圈外,由小众到大众,网络语言由产生到流行的背后隐藏着不同圈层与不同文化间的博弈,最终呈现出的则是经各方因素牵制较量之后所达到的一种短暂平衡状态,是社会对媒介内容进行意义协调管理的结果。


意义协调管理(Coordinated Management of Meaning,以下简称“CMM”),是一个基本的人际传播学概念,由美国传播学者皮尔斯于1976年提出。皮尔斯认为,人际传播的目的是交流意义,而意义交流又须基于一定的结构与管理规则方能进行。[1]其后,皮尔斯与克罗南共同对CMM理论进行了阐发,指出每个人在互动时都会形成自己的观点与见解,这种在对话中的意义建构由解释行动和反应的人际系统组成,对社会交往中行动和反应的研究即“意义协调管理”。[2]此概念甫一问世,即引起了传播学、语言学、社会学等各方关注:“是传播学者对社会建构的最全面的陈述。”“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宏观理论,是迄今为止从语言交流学者队伍中涌现出来的最雄心勃勃的努力。”[3]基于上述背景,本文拟以此为理论视角观察网络热词,以期通过对个中所包含的群体对话形式与时代意义建构过程分析,归纳网络热词的传播机制。




1连贯与协调:文化的纵向传承与横向“破圈”


CMM理论指出,意义协调管理过程具有三个阶段性特点:连贯性、协调性和迷思,在此先分析前两点。所谓连贯性,指人类通过各种故事向外界所传达的信息,总是建构在自身经验的意义基础上,而信息接收者的理解和解释也依据于传播者及自己的既有认知。所谓协调性,指行动和语言相互联系在一起形成模式,这些模式由我们生活的物质和文化世界组成,指导着社会情境的形成与社会事件的发展。


(一)意义的连贯性是历史文化的纵向传承


不同的语言是不同民族文化的载体,自古至今,语言的代际传承保证了文化的一脉相承。诚然,语言自出现以来就在不断地演变,这一现象由我国文言文中的“通假字”可见一斑。但这种演变是生物进化式的树状演进,是“叠加”而非“替代”,是基于根本的的枝叶生发更替,属于典型的纵向传承模式。


就网络热词的结构形式而言,网络热词往往有其原型,或系原生词挪用,或系在已有常用词汇的基础上拼接、缩写、改造而来。如“内卷”“摆烂”等,均由“动词+状补”两部分构成,而参与拼接组合的每部分都是生活常用词;“YYDS”(永远的神)、“EMO”(emotional)等缩写乍看无从捉摸,但结合语境中的美食、不幸等,就能体悟其义且产生破解谜题的快感;“野性消费”是对“理性消费”的改造,是支持国货的爱国热情与青年亚文化抵抗性的有机结合;其他如“囧”“躺平”“元宇宙”等,均是将时代意义赋予原生词,属于旧瓶装新酒。故网络热词构成形式虽多,但均未脱离社会共通的意义空间,这就构筑了互动交流的前提。


(二)意义的协调性对应当代文化的横向“破圈”


“作为一种社会建构方法,意义的连贯性强调了人的交际行为和意义框架之间的递归性相互作用。在这一递归过程中,人的交际行为与意义框架之间是循环互动的关系,因为交流是主要的社会过程。”[4]为使社会保持活力,交流不仅发生在社会群体内部,还必须进行群体、阶层乃至民族社会间的对话。由《诗经》时代士大夫的民间采风发展到现代的跨文化交流,语言始终是一个动态的半开放系统。总体而言,这种演变更多表现为文化的横向传递与社会圈层突破。


个体与群体差异,使社会呈现出文化与意识形态多元化特征,这与逐步扩大的社会共通意义空间似乎存在悖论。但正如知识沟所忽略的社会现实,科技发展一定程度上加剧了阶层知识鸿沟,却使社会整体文化素质与信息素养得到显著提升。也正因此,网络热词的横向“破圈”成为可能。网络热词首创者多为青少年网民,本质上属亚文化群体,他们用“圈内术语”与圈外的主流文化进行协商和抵抗。如“野性消费”“破防”是以“率性”“感性”对抗理性的心理表征,“佛系”“EMO”则是对“积极”“乐观”等传统人生观教育的颠覆。但媒介赋权消弭了既往的社交圈层壁垒,原本的圈内社交密码成为屏幕上随处可见的符号,网络热词的意义空间迅速得到拓展,并反过来影响主流社交表达。




2 迷思:陌生化与神秘性的逻辑力量


神秘性是CMM理论的第三个意义协调特点。“神秘性是指任何超越连贯性的东西,因为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解释,也并非都有其故事原型或可以通过规则来指导,有时被遮蔽的故事与其他因素相互作用会引发惊奇感与迷思(a sense of mystery)。”[5]这里的“迷思”与罗兰·巴特的“神话”(myth)概念极为相似。巴特认为,符码内涵可分为递进的双重意指系统:直接意指系统指向语言学含义——“玫瑰—蔷薇科植物”,含蓄意指系统指向文化符号学含义——“玫瑰—爱情”。文森特·莫斯可也指出,迷思(myth)有两层含义,狭义指无法解释的事物,广义则指我们互相讲述的故事,它不仅有助于处理生活问题和理解神秘事物,甚至能让我们体验一种崇高性。[6]迷思的魅力既在于其超出日常生活经验的陌生化,也在于其以感性叙事去解释隐藏于符码深层的历史文化内涵所带来的神秘感。网络热词往往具有陌生化及神秘性特征,陌生化主要体现在网生词在符码形式上的感官惊奇感,而神秘性则主要体现在原生词意义变迁引发的心理冲击力。


(一)看网生词的形式惊奇感


2017年以前,网络热词往往以对原生词的形式挪用加意义改造居多,而从2018年起,网生词渐渐兴起,从前两年的“肥宅”“雨女无瓜”到近两年的“内卷”“摆烂”等,其符码构成形式明显不同于传统日常表达,带来强烈的惊奇感。“惊奇感”是亚里士多德《诗学》中提出的概念,他认为陌生化带来的惊奇感是诗歌创作的形式规则,后来美学家马佐尼和哲学家黑格尔等分别从不同角度佐证惊奇感对艺术发展的重要影响。好的文本在唤起受众期待的同时更应否定它、打破它,这种因否定性而产生的惊奇感可迅速使受众摆脱日常审美疲劳,产生一种非逻辑审美。[7]


网络热词通常以极简的符码形式传播丰富的文化内涵,相较其他语言形态这是优势所在。信息超载的当下,简短有趣方能引人注目,所以信息愈发朝碎片化、娱乐化发展,微博中运用标签、热门话题等短语形式,即体现出片段式的符号编码在简化式叙事中的重要作用。同理,为使网络热词对事件能够进行更深刻全面的表征,甚至表达创作者的价值取向,拼接、仿词、拟态等新奇的修辞手法成为网生词生产的语言技巧,使其简洁有力而兼具“新”与“酷”的时代特征。


(二)看原生词的意义变迁所引发的心理迷思


原生词的意义变迁主要表现为对原有词义的引申、偏离乃至解构。原生网络热词开始多为音形相似模仿。如“囧”其实是“冏”的衍生字,本义为窗户明亮,但自2008年始,“囧”字以其楷书外观貌似蹙眉结舌的失意表情流行开来,表示“郁闷、尴尬、窘迫”等意。这无疑是对本义的偏离,但也是对其所属象形造字法的另一种引申,有戏谑的嘲讽,也有返璞归真之意味。而近年来,原生网络热词已由最初的“囧”“笔芯”等浅层的音形相似模仿发展成为“躺平”“破防”等具价值反叛意味的亚文化抵抗风格。如果说处于模仿阶段的原生词相当于令人会心一笑的小幽默,处于反叛阶段的原生词则相当于笑中带泪的小故事。


值得一提的是,网生词的陌生化虽主要体现在其符码形式,但其内涵指向也在相应地发生变革。如早期网生词“肥宅”“杠精”等主要集中于生活状态描述、怼人等浅层目标,而近两年的网生词“内卷”“摆烂”等则已转变为对人生状态的深度思考。网络热词的出现,不仅拓展了话语体系,也体现出社会心态及文化价值变迁。



3 解构与重建:虚拟空间带来的共同体想象

“人的位置”与“语境重建”也是CMM理论的重要概念。所谓“人的位置”,指人们对自己所处社会位置的判断,是将自己作为对话协商的参与者、旁观者,还是社会的主人翁。CMM理论的基本目的是讨论人类状况,而人类状况是集体创造、管理、构建的社会现实。[8]由上可知,社会环境是以全体社会成员共同对话协商的方式被建构出来,而社会文化是变动不居的,每一次文化变迁必然引起相应的社会语境重建。具体到网络热词,网民的广泛参与带来网络圈层的突破,继而营造出虚拟的公共空间,带来种种共同体想象。这一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媒介赋权与官方话语的解构。


麦克卢汉说过,媒介即讯息。“自媒体”的出现打破了媒介资源与话语权的垄断。“自媒体”意为“我们即媒体”,人人皆可借以表达自我。作为“自媒体”时代的典型现象,网络热词正体现出个性表达、全民参与的综合特征,其意义的扩散传播,是个体自我建构的过程,是群体认同建构的过程,也是对原有官方话语与精英话语解构的过程。


这一过程首先表现为与元叙事的对立。传统媒介内容往往可归于重大、显著、深刻的元叙事范畴,而“自媒体”则以琐碎、浅层的微观小叙事居多。以自我、反叛为风格的青年一代,更是创作出网络热词这种调侃戏谑的口语碎片,以彰显与主流文化的疏离。其次表现为对权威话语的颠覆。如果说“蓝瘦香菇”“芭比Q了”等谐音词还只是故作轻松地表达青春烦恼,那么“阿中”“种花家”等对政治话语的隐晦描述,尽管饱含爱国热情,仍直观地表现出对主流话语的颠覆。以娱乐化消解严肃性,由被动的信息接收者转变为对话参与者与意义创造者,个性表达与群体文化认同在此并行不悖。


第二阶段,是主流话语“破圈”与公共空间建构。


伴随主流话语解构而来的是民间话语勃兴。福柯曾言“人是受话语支配的”,话语权的再分配体现出社会关系变革。从社会制度来说,阶层鸿沟已基本填平;从人文环境来说,以解构、多元、狂欢为特征的后现代思潮对当代价值体系造成了极大冲击。上述两种因素为民间话语“破圈”奠定了思想基础,“自媒体”发展则为其提供了技术支持。网络热词作为典型的民间话语,对其进行分析可看到圈层的双重消解以及公共空间的建构。


首先,为小众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圈层消解。网络热词本为“圈内人”的专用表达方式,却因契合青年心理与后现代性,成为通行的青年“社交货币”。随后更进一步,各类话语出现融合与语境重建。网络热词多呈现出协作书写模式,这一过程中文本的形式和内涵不断地被结构与重建,与传统公共论坛中你来我往的观点交锋极其相似。就此而言,网络热词不仅带有鲜明的“民本属性”,且参与打造了新的网络共在空间,在此主流话语容纳民间话语、精英话语靠拢草根话语,这不仅是主流话语对民间话语的收编,还折射出草根文化对精英文化的共同体想象。


第三阶段,是嵌套叙事与社会虚拟结构的整合。


网络热词颇具妥协式抗争的灰色喜剧风格。以CMM理论加以观照,这是青年网民在面对自己边缘化的社会处境及现实压力时,以特有的叙事方式所做出的柔性抵抗姿态,同时代表了寻求社会认同的努力。CMM理论研究者一直关注如何将复杂的社会现实与虚拟结构联系起来,延伸到潜在的巨大空间和时间跨度上,这个问题有了答案,因为更高层次的(如文化)嵌套交互叙事框架往往涉及宏观意义,但它们与较低层次的叙事会在具体环境中展开双重互动。[9]以此观照网络热词,可清晰地看到其中的嵌套叙事与网络社会虚拟结构整合的联系。


所谓嵌套叙事,简言之就是故事中套故事,由外层的框架叙事加内层的嵌入叙事构成。网络热词尽管简短,但大都运用了嵌套叙事模式。如“囧”,表面看就是以愁眉苦脸的表情符号表达苦闷尴尬的情绪,可看作叙事框架;每一次使用都伴随着令人感觉郁闷的具体故事,可看作嵌入叙事;另外,现象的背后往往蕴藏着某一群体生存状况的内涵,这是更深层次的嵌入叙事,也是叙事与社会结构的整合。以网络热词为工具,当代青年作为亚文化实践群与主流文化展开互动联系,与CMM理论关注的嵌套叙事和等级意义的联系互为注脚。



4

结语


哲学家伽达默尔说过,“语词是使事物得以完全思考的场所”[10]。网络热词也不例外,在其调侃戏谑的表象背后,隐藏着青年群体最真实的生活感受,传递着最为及时鲜活的民意信息。网络热词的出现是受众的自我话语表达权得到实现的表征,是验证公众自我存在和社会价值的一个重要体现,也是青年群体与大众群体、亚文化与主流文化、民间话语与主流话语之间所采用的一种新的对话形式,体现出社会文化对人际交往乃至群体交往中的意义协调与重建过程。




参考文献

[1]Pearce,W.B..“The coordinated management of meaning: A rules-based theory of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C].In G.R.Miller(Ed.),Explorations i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 Beverly Hills,CA:Sage,1976:17-36.

[2][5][8]Pearce,W.B.&Cronen,V.E.. Communication, action and meaning: The creation of social realities[M]. New York:Praeger,1980,pp.6,136,177.

[3]Griffin,E..A first look at communication theory (4th ed.)[M].Boston: McGraw-Hill.2000,p.75.

[4]Cronen,V.E.,Pearce W. B. & Xi,C.. “The meaning of ‘meaning’ in CMM analysis of communication: A comparison of two traditions”[J].Research on Language and Social lnteraction,1989(01):1-40.

[6] 潘仁杰,伍静 . 透析数字时代的科技迷思——传播政治经济学家文森特·莫斯可 (Vincent Mosco) 教授访谈录 [J]. 新闻大学,2019(07):1

09-125.

[7] 杨宁 . 透视藏于故事的舆论爆点 [J]. 青年记者,2022(02):61-63.

[9]Giddens, A.. The constitution of society: Outline of the theory of structuration[M].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1984,P.181.

[10] 伽达默尔 . 真理与方法 :下卷 [M]. 洪汉鼎,译 . 上海 :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545.


本文刊载于《青年记者》2023年第12期


编辑︱龚施菡

视觉︱欧阳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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